再抽丝剥茧,归根结底,柳叔是我阿玛的奴才,阿玛的信,多由他手呈上来,说明阿玛一开始便没想瞒他。我叹了口气,遗憾柳叔目前不知身在何处,不然哪用得着辛苦翻找,只怕大略描述一番,就有了底吧。
理清思路后,我对刘国卿道:“日本几十年来,对研究‘龙族’孜孜不倦。之前我和邹绳祖曾经推断过,我阿玛和……父亲——”
陡然住了口,此时要说个透彻,势要将家世全盘托出:我和邹绳祖的关系、我另一位父亲的身份,还有……我身体里流着一半敌国血脉的事实。
刘国卿一直侧耳聆听,顿而没了下文,他催促道:“然后呢?”
我低下脑袋,由蹲转坐,盘上腿,摆出长谈的做派。刘国卿眼疾手快,从椅子上拽下坐垫塞到我屁股底下,方说道:“你接着说。”
“这事儿牵扯得有点广,”我酝酿了字句,强自平静道,“我另一位父亲是日本人,名叫舟水初,同时他也是邹绳祖的父亲。”
再次停下来,给刘国卿充足的时间消化。刘国卿果然懵圈,两眼发直,怔怔道:“……你们……你和他……”
“我和邹绳祖是亲兄弟,可怜到了这个岁数才闹明白。”
刘国卿怪笑两声,眼睛瞪溜圆,嘴巴咧了半拉脸,露出一口白牙,双颊醉酒似的蒙上一层有光泽的红晕,伸过手把我脑袋往他胸膛上顶,紧紧勒着,对我这么几根头发爱不释手:“我憋一肚子,早想说了,怪不得他成天欠儿登地围你后屁股转,那个大傻逼,敢情是大舅哥啊!”
他反应不大正道,出我意料。鼻子闷着喘不上气,只好自力更生,效仿拔萝卜的手法,将萝卜头拯救出来,捂着脑袋,晕头转向道:“那个……我是说,我有个爹是日本人。”
刘国卿仿佛被上了发条,狗儿似的摇头晃脑,猴儿似的活蹦乱跳,含笑道:“哦,日本人,怎么了?”
我静默一瞬,方说道:“那可是日本人。”
“我师父也是日本人,一日为师,终身为父,没差。”他笑道,“我俩是破锅配烂盖,合该在一起,谁也别瞧不起谁。”
“可我还是……过不大去。”
“你不能一概而论,日本也有共产主义者,中国也有汪Jing卫、李士群之流,”他目光炯炯地凝视我道,“出身无法改变,但我们能选择后天的思想和行为,这个不会为你的出身所左右。我们现在做的是对的,坚持下去就行了。”
“……”
他爱怜地捧起我的脸,几乎是个接吻的距离,说的话却不咋中听:“你性格蛮横高傲,又自恃身份;”我眉头一挑,正要动怒,却听他又道,“一朝变故,需要个排解的过程,你得理解,不要逞强,逼迫自己去解疙瘩。想不明白就不去想,接不接受也没所谓,老一辈人都去世了,我又不嫌弃你,你咋还能自己嫌弃自己呢?”
他讲的是难得糊涂的道理。难得糊涂到淋漓尽致的典范是我太太,我还不止一次赞叹羡慕过,今日正式用到自个儿身上了。
我拍下他的手,满脸不乐意:“瞅你两句话说的,合着在你眼里我就没个优点了?”
“我还有好多话没说呢,你可别偏听偏信。”
我赌气地拉开另一侧抽屉,动作较大,抽屉从凹槽里飞了出来,同时“扑棱”一声,是书本落地的声响。
儿女情长都跑到了九霄云外,把抽屉放到一边,我趴在地面上,从凹槽往里面看,只见满目黑魆;屋里唯一的光源是烛火,光线并不抢眼,放到跟前,依旧看不清;这个时刻,最好是用手电筒来照明,我身上自然没有,问刘国卿,他也摇头。
我见缝插针报仇雪恨,讽刺道:“基本的装备带不全,你当是逛大街来了?”
刘国卿大度一笑,包容了接踵而至的小脾气;我也并不是一定要争出个输赢,见他如此,只好悻悻作罢;再一扭头,天已大亮了。
刘国卿不计前嫌道:“上午阳光足,这屋子采光又好,过会儿能借着光看看。”
虽有了进展,却耽误一夜,速度称不上快。我有些焦虑,爬起来在房间里踱步,说道:“我来书房本想找的是阿玛的日记,私密的事情,都会记在日记里。”
刘国卿翻了翻歪在地上的抽屉,翻出一本泛黄的薄册,走马观花看了几页,扬手问道:“类似这种的?”
我抢过来一看日期,又撇回给他:“满篇讲的是跟沙俄人打的那场战争,日本当时正跟其他七国的戕贼在皇城根儿底下转悠,还没到东北,咱得找我出生以后的日记。”
刘国卿摇头道:“你怎么犯糊涂,如果日本是有预谋地研究龙族,头几年就会不知不觉地渗透势力。光绪三十年,日本和俄国人打,人两家早前还谈判了两年,你说说日本得在什么时候布下棋局?”
“照你这么说,甲午年之前,日本就得有备而来,”我驳住他的话,“我们要的是有可能详尽、也有可能子虚乌有的日本的研究成果,而非找出研究的开端。”
刘国卿迟疑道:“……你的意思是……你